‘在最后时刻的想要一个人静静’,作为一个人的遗言来说却是个性无比,御用的传令官每隔十分钟会检查一次,以尽可能确保死亡时间的精确性,在满足其心愿的前提下。
图格亲王是海都的统治者,东方整个临海地域都归其统管,作为已故皇后的生父,其手中所握的土地面积是大陆之最,从忙碌的公事艰难中抽身,连续数日不间息地赶路,终于是在国王最后的时刻到来前亲临现场,却被告知连接见都不被允许,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随同他而来的还有一位长相端正的年轻人,那是他年纪不大的孙子,公主的表兄,对善读空气的他来说,找到被人群独立的公主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年轻人面向和善地走上前,周围人也很识趣的让开道路,此时就是傻子,也能看出图格亲王的意图,井然有序的流程,一切似乎早已有定局。
遗自父亲的蓝瞳如天空般明亮,遗自母亲的白发如羽毛般纯洁,即便同为女性也会被其楚楚动人的形象所打动,更不用说年轻人是正值青春期的男人,那娇小而无助的少女仿佛天生就具备某种能激发人本能中保护欲的魔力,旁人羡慕的目光聚集于年轻人身上,其中也包含着多重意义。
但那都是之后的事了,眼下让人意外的是,即将与此世划清界限的莱昂却向我们,向绝不会干涉世事的我们,提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一个明知会被拒绝的请求。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的,莱昂,不论是在恶龙盘旋于你军队头顶的时候,不论是在异魔屠戮村庄的时候,你任何的想法,任何的请求,我们都不曾…也不会去满足与实现。”
也许他真的已经老糊涂了,或许他会因为自身无力而感到悲伤,又或许他会因自身无力而变得愤怒,但从我们这里,他连让其安息的谎话都不会得到。
然后,他笑了,断断的伴随着咳嗽,他竟靠着自身气力支撑起那即将躺入棺木的身躯,那张没几条皱纹的脸上,是一副‘我就知道你小子会这么说’的老流氓表情。
“是啊,你们什么都不会做,我知道,我知道,对,没错,不如说正因为如此,我才知道你们肯定不会拒绝。”
神神秘秘念叨着莫名其妙的话语,猛然间,他便已抓住我们的手腕,那是连观测者的我们也未能反映过来的惊人速度,其力道对于一个将死之人而言实在太过于有活力了点。
“这样是没意义的。”
他真的太虚弱了,虚弱到只要我们愿意,其实立刻就可以轻易挣脱他束缚的程度,更何况我们没必要这么做,只是眼前的这个‘我们’被撒气拆掉的程度,对‘我们’来说连损失都算不上。
“呵呵,你似乎误会了什么,不,不,你错了,你错了啊…我初,最久远的朋友啊,纵然你已见证了我的一生,但是,你依然并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啊,咳哈,哈哈,咳哈哈哈哈!”
我们的手腕被他死死抓住,他脸上那副胜券在握的表情,用更刻薄一点的词去形容,甚至可以称之为狡猾,最让人遗憾的是,那之中不含半点演技与虚假,全部发自真心。
并没有感到迷惑,或者恐惧,我们并不具备这样的功能,无论接下来,他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我们唯一该做的事,也仅仅只是记录而已。
接着,他似乎准备完成了,这毫无悬念,面对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任何抵抗的对手,这甚至连纠缠都算不上。
他当着我们的面,将那道光芒从自己的胸口取了出来------那是一团闪耀的金色光芒,并非像是纯粹的能量体,单从视觉上看质感像是固体,但又有些像流体,不,似乎还是更像气体,或许这些都不对,无法与世上的物质或能量的形式所匹配,即便是我们的知识也无法对其进行匹配与识别。
而我们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会发生什么。
随着它从莱昂的体内离开,莱昂的身体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老化,画面十分惊悚,我们却依旧无动于衷。
“你们明白,你们甚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你们不会拒绝的,因为那等于扭曲历史。”
他笑着,脸部逐渐增加的皱纹不自然的挤弄起来,使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恶魔。
没错,我们不会拒绝,即便我们能想象到这样下去将会发展成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即便事后我们肯定要收拾一大堆的烂摊子,但我们不会拒绝,即便一切都可以在这一刻被制止,被预防,但我们不会那样做,因为那样就违背了规则。
那渐渐变得如同枯树般的手指手腕,终于还是缓缓靠近了我们的胸膛,直到光芒并入我们的胸腔,虚幻的光芒将封闭昏暗的房间照亮,伟人的陨落就如昙花一现,他的临终不像是他的经历那般宏伟而高大,一切似乎都发生得太过仓促,甚至,连最后遗言的力气都没留下,只是三个呼吸间的事,甚至可能还不到,当一切重归宁静时,刚才为止还充满活力的那个男人,此时看上去却已像是一具狞笑的干尸,停止了活动,只有那双瘦如柴棍的手,还紧紧抓着我们的手腕。
长久以来闪耀于皇城顶上的光芒渐渐变得暗淡,就像漆黑大海上闪烁将灭的灯塔,船支失去了方向感,船长手里的指南针飞快地,胡乱地转动,船员们不知所措面面相觑,很快,莱昂的死会迅速传遍世界的各个角落,但是在那之前,首先得到消息的肯定不会是被王所宠爱的子民们。
两百余年来,没有多少人理解在西方山脉处驻扎的秘兵的行为究竟是为何,也许是忘记了,他们都以守墓人自居,其中大部分却不知自己看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当那些关于巨龙与战士的浮绘在人们脑海里只剩下单纯的艺术作用时,巨大的圆印已经开始产生了龟裂,伴随着来自太古,最久远,最洪亮的咆哮。
失去光芒却并未让冰雪延绵的北方降温,虽然天空一片漆黑,但奇妙的是,最近的温度却不断的存在着回暖趁势,虽然感到困惑不解,但这对居民来说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或许吧,在大地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那么稳定,只有一位地质学家努力试图说服大家搬离,却也只是徒劳无功之举。
终于,一具本应该死去的尸体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在早已废弃城堡废墟中,在人迹罕至的南方密林中,兽禽暴走惧嚎,大面积迁移,折断树木杂草被踏平,使得方圆数十里的林地内竟失去动物的生机,是本能告诉着它们要快点从那庞大的恐惧边逃开,在自己变成其盘中的一道美食之前,不过它们不会知道的是,即便是刚睡醒还十分饥饿,那个‘人’依旧是挺爱挑食的。
和变得‘活力’的森林相对,在图格亲王所支配的东方地域则陷入了某种沉寂,压抑的氛围中,奇怪的瘟疫似乎正在加重着,精神恍惚的人开始变多,然后是大雾,空气里夹杂着不同于海水的腥咸,而是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臭味,渔民对此怨声载道,偶尔,有人能从海上目击到一些奇怪的景象,人类,动物,似乎都不那么准确,起初只是被当做眼花或幻觉,但随着目击报告的增多,一股未知的不安随流言在城中扩散、渗透开来。
还有一些不那么明显,却随处可见的征兆,察觉到的人已经开始为此做起了准备,但事实上他们却少算了一件事,一件极为微小,甚至可以说是无关紧要的事,当全身散发着恶臭的女性尸体从我们的眼前缓缓走过时,她踩到了某件东西,或许已经失去了痛觉和感知,但不知何种意志驱使着她将那个物件捡了起来------那是一个木柄的铁凿子,那上面,或许还残留着其原本主人的味道。刺耳的尖哮在这肮脏的,错中复杂的地下迷宫中回荡,人类声带是无法发出那种声音的,直到传入排水口边玩耍的孩童耳中,最后,被大人们当成戏言丢到脑后。
不安和入侵已经开始,就像是从城里带回种子的农民,它们带着那些早已被人们所遗忘的感情,将其种下,施肥,浇灌,待其发芽。
我爱着人类,
无边,深邃,绝望的黑暗里,既弱小,又脆弱,他们抵抗命运搀扶而行的姿态却是高贵,纯洁。
所以我点亮了,举起了那盏光,并分享与他们。
寒冷褪去,温暖传递开来。
光芒赶走不洁的恶鬼,赶走肮脏的野兽,照亮地面,照亮墙壁,同时照亮了他们的脸颊。
都结束了,都安全了。
放下心来的我回过头,仔细端详起他们的脸,而这时,我才注意到,啊,其实也不是那么的‘干净’啊。
我依然爱着人类,但或许,已经不如以前了。
…………
……
不,
不是那样,为什么我会……不,不是那样的。
这些东西并非出自我自己,它们就是这样,突然地……一下子的就在脑中出现了,不,应该说,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再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一开始只是一张白纸,没有颜色单纯用于记录文字的白纸,不存在感情或是理念这种带有颜色的东西,随着大量的,大量的涌入脑海,那些不属于自己的颜色,思想,太多的,如各异的无数瓶墨汁同时倾倒而下,最后一切都变得一塌糊涂,迷雾并非是以驱散,而是被粗暴地冲散开来,似乎头脑在一瞬之间变得清晰,而藏在那之后的却不是什么美好事外桃园,而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超级巨大的烂摊子。
光芒散去了,我将手臂从那双柴棍般的双手中挣脱出来,以需要多次强调的程度,在脑中重复着,反复重复着,那种声音,就如躁恼的蜂鸣,最无奈的是,这种声音不同于之前的想法,而是确确实实源自己。
这很糟糕,而我会觉得这件事糟糕这点,则更加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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